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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安详 纯净透明——宁夏作家群体创作印象(贺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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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贺绍俊
发布时间:2013-03-26

  宁夏是一个特别的文学福地,这里的作家似乎不太被文学时尚之风所迷乱,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文学追求,也形成了宁静、安详的风格。这种风格不适合去讲述过于复杂、过于戏剧性的故事,而是适宜通过短篇小说表现出来。

  擅长这种风格的代表性作家是石舒清、郭文斌。2012年又有几位宁夏作家的短篇小说再次让我领略了宁夏风格的魅力,如马金莲和马悦。马金莲已经成为宁夏小说创作的主力了,2012年陆续发表了《河边》《四月进城》《难肠》《养花的月亮》等短篇小说。她写普通的农家生活,写底层人的生存与情爱,她写到苦难,写到悲剧,但她不装出愤怒状,也没有充满优越感地施予怜悯。她仿佛就是在写自己,她真诚地身临其境,她笔下的温馨和诗意都是发自内心的。马悦的《飞翔的鸟》,写一位回族老人对逝者的祭奠和对宗教的虔诚,同样有着诗意的感伤。当然,像宁夏作家群体的这种宁静、安详的风格,在当下的文坛并不占主要分量,因为今天的文学时尚和阅读时尚倾向于快节奏和大刺激,但小说如果过于急促、热闹、剧烈,其实是会伤害到小说精神的。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慢节奏的小说风格值得提倡,宁夏作家群体在一定程度上补救了当下文学的缺失。

  宁夏属于大西北,以经济的眼光来衡量,属于中国的落后地区。所谓落后,当然是指现代化的程度落后。虽然说实现现代化有着多重目标,但落到实处,现代化还是跟一系列经济和物质的数据紧紧挂钩,比如GDP,比如人均收入,甚至比如高速公路新修了多少公里。按照进化论观点,人类社会总要迈向现代化的进程,而现代化之前的社会被称作为“前现代社会”。西方的发达国家觉得自己的现代化已经发展得过头了,就称之为“后现代社会”。中国是一个后发国家,可以把别人的成功经验搬过来。虽然通过这种搬用能够加速经济的发展,但同时也加速了现代化弊端的蔓延和放大。历史已经证明,现代化不是完美无缺的。生态环境的破坏,精神价值的贬值,人际关系的冷漠,都是现代化带来的弊端。

  宁夏作家群体以一种正面的、正常的心态去吸收前现代文化的精华,去延续文学的传统。比方说宁夏的张学东属于“70后”,带有年轻一代鲜明的时代气息,但他又能很好地吸收传统的营养。我把“70后”作家分为顺着或逆着传统开辟自己的道路两类,张学东就是前者的代表性作家之一。《跪乳时期的羊》是他的成名作。这篇描述乡土生活的小说,让人联想起现代文学以来发展壮大的乡土叙述,即使小说采用了儿童的视角,也算不上新鲜,但值得注意的是,张学东笔下的这名儿童带着现代人的困惑。小说写的是农村习以为常的宰杀牲口,而读者在感受小说中如牧歌般的草原气息时,也感受到了弥漫在小说中的生命之疼痛。张学东顺着传统,还表现在他的小说多半接续起关于乡土文明与现代文明冲突的主题,他往往从小角度切入,表现乡土文明在向现代文明转变时的困惑茫然和艰难认同。或许你会觉得张学东的叛逆程度不够坚决,但在他的骨子里还保存着西北蓝天的纯净透明。

  宁夏作家群体相当精准地表达出建立在“前现代社会”基础上的人类积累的精神价值,它是由伦理道德、信仰、理想、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等构成的。这是中国现代化建设不可缺少的精神资源,同时也提升和丰富了当下文学的精神内涵。

  比方说,季栋梁的《军马祭》,写生产队从上边领回一匹军马,交给“我”的父亲喂养。这匹军马在这个乡村与乡民们一起经历了农村改革,当土地承包后,父亲将军马调训为一头耕地的牲口。这匹军马具有象征意义,作者通过这匹军马的遭遇祭奠着英雄时代的逝去。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把重点放在“祭”上,而是通过“我”——一个孩子纯真的眼光去看军马,军马的英武、胸襟、不同凡响与孩子眼光中的景仰、惊异、敬重,共同烘托出英雄时代的精神价值。

  而在石舒清的小说中,我能读到一个隐藏在所有情节背后的重要角色——时间。石舒清让自己的人物和事件都严格遵循着古老时间的运行秩序,缓缓徐行,张弛有度,没有急躁,没有焦虑,透着一种洞穿时世后的心灵平静。平静是石舒清小说的基本主题,比如他的《农事诗》,在徐缓地记述农家日常景象中时间停滞了,凝固成一幅恬淡的图画,传达出一种静穆的情感。这包含着精神的价值。

  郭文斌的长篇小说《农历》,无论是主题还是叙述,都是远离时尚的。作者把读者带入一个纯净的世界,与两位天真的乡村孩子五月和六月一起去体会传统文化的醇厚。作者以非常淡雅的笔调写了一个乡村家庭的日常生活,但他是通过民间节庆日子将这种日常生活仪式化,从而充分展现了传统文化精神是如何渗透到人的内心的。作者以一种反现代性姿态来缅怀传统文化的深邃宏大。他提醒读者,这个时代应该由不同的文化形态相互牵制、相互影响,形成合力,这样才会构成良好的文化生态。

  宁夏作家群体的文学富有神圣感。他们多多少少都怀有一种宗教情怀,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对待写作,自然、人民、土地、生命……这些足以令人敬畏的内容自然地成了他们描写的主要对象。宗教的情怀使他们的心灵变得纯净、澄清,他们往往怀着善意去面对世界,如了一容的小说有着晶莹透明的感觉,漠月的小说充盈着毫无雕琢的诗意。而这种透明,这种诗意,显然都来自他们看世界的善意。所以,宁夏作家群体更多的是以一种氛围、一种情调来构筑自己的文学世界,读他们的小说所获得的首先并不是故事,而是精神享受。不停留在故事层面,这对于小说创作来说,才是一种更高的境界。在今天越来越拘泥于写实的文学环境里,能够超越故事性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

  但是,宁夏作家群体面临着同质化的危机。特别是一些年轻的作家,他们或许还在摸索着如何用文学的方式来处理生活经验,而眼前他们就有现成的榜样——石舒清、郭文斌等作家,于是他们模仿着这些作家的表情和神态,甚至在文学素材的取舍上也参照着这些作家的作品,比如写普通人,写日常生活,写苦难,写忍受,写静穆,仿佛每一篇作品都是用这些要素烹制的一道菜,味道相当。对于宁夏的年轻作家来说,如何开拓视野,拓展艺术空间,是一个课题。更重要的是,宁夏作家群体表达出的宁静、安详风格,体现为精神的自信,但他们也要警惕由自信走向自满,不要表现出过度的自我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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