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万小时能培养出优秀文艺评论家吗?
这几年,在高校、协会和媒体这文艺评论传统上的“三驾马车”之外,又有一大批文艺评论家在互联网上迅速崛起。这是一支文艺评论的新生力量,他们中有的人没有经受过高等院校的文艺学科专业教育,有的没有参加过文艺组织和机构开办的各种培训班,有的也不是传统媒体文艺评论版面的记者或编辑,但却以一种“野蛮生长”的姿态在互联网营造的空间中充满活力地勃勃生长。
今日优秀的文艺评论家已不是在书斋里、课堂上、剧院或展览馆中能造就的了,着眼于培养优秀的文艺评论家的“刻意训练” ,不但要为文艺评论家提供观摩文艺作品、研读文艺文献、基层文艺采风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建立起文艺评论家顺畅介入文艺生产创作全链条的科学机制。
随着文艺评论家在互联网空间介入程度越来越深,他积累的“粉丝”和人脉也会不断增长,这又激励他进一步修整自己的观点,从而在无数次有效反馈和积累中构成推动文艺评论家成长的良性循环。
美国作家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的畅销书《异类》中介绍了“1万小时定律” ,大意是只要坚持不懈地在某个专业领域经受足够多时间的训练,就能成为这个领域的大专家。或许因为这一“定律”出自一本畅销书,论证也有些粗疏,遭到了不少人反驳。不过,这一定律确有其学理渊源。19世纪中叶,著名心理学家约翰·华生提出,随机挑选一个婴儿,他都能将其训练成任何领域的专业人士,从医生、律师到企业家甚至是乞丐和小偷。20世纪90年代,心理学家安德斯·埃里克森研究了音乐家的成功之路,发现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家或小提琴家,大致都需要1万小时的专门训练,如果低于此数就只能造就水平较差的音乐家甚至业余选手。为了更准确地解释这一现象,他还提出了“刻意训练”的概念,专业领域“刻意训练”时间的多少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们专业水准的差异。
如果我们承认,文艺评论不仅仅是一种直观、零散的感想,而是在学理基础上有条理地判断和论说,那么,毫无疑问,文艺评论应属于专业领域的范畴。一段时间以来,文艺评论工作者专业素养薄弱、青年文艺评论人才缺乏、文艺评论家队伍青黄不接后继乏人等问题广受社会关注,有识之士大声疾呼加大文艺评论家培养力度。那么,问题来了,“1万小时定律”对文艺评论家培养是否有所启发呢?
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应考虑天赋的因素,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令人沮丧,但毋庸置疑,天赋是包括文艺评论家在内的人才养成的一个重要因素。一个优秀的文艺评论家,需要有对美、对艺术的感悟能力,以及语言文字和逻辑思维等方面的禀赋。但是话说回来,成就完全由天赋决定者,毕竟少之又少。成为一名文艺评论家,更重要的还是靠后天努力。但后天努力也有“效度”的问题。2009年,诺贝尔奖获得者丹尼尔·卡尔曼在一项研究中区分了“高效领域”和“零效领域” 。在“高效领域”中,人们付出的努力和预期的结果之间存在着比较恒定的因果关系;相反,在“零效领域”中,个人努力与预期结果之间的因果关联极为松散。世间事大体介于二者之间,文艺评论家的养成也是一样,但更偏向“高效领域”一些。也就是说,一万小时的“刻意训练”对于文艺评论家的培养还是十分关键的。
我们知道,埃里克森强调所说的“刻意训练”包括重复性训练,但不限于此。重复性训练的目的是积累对外界事物的直觉体验,最终建立起根据经验积累迅速作出直觉判断的能力。这个道理,我们的古人早就明白。欧阳修《卖油翁》里那句“无它,唯手熟耳”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和卖油、射箭一样,文艺评论家也需要“手熟” ,这比起把油穿过钱孔注入壶中要复杂得多,但道理有相通之处。没有人会否认,作为一个优秀的文艺评论家,需要熟读理论、博览作品。但同时要看到的是,时至今日,理论和作品已不是文艺的全部,当下的文艺是从创意生产到营销消费的完整生产链,作品只是其中一个环节。黑格尔说过,脱离了人体的手,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手。在当今时代,一件脱离了文艺生产创作传播欣赏全链条、不能被传播和欣赏的作品,也称不上真正的文艺作品,至少算不上真正完成了的作品。当然,艺术史上不缺乏深藏名山多年,方被世人认识和欣赏的佳作。但恰如当年王阳明答友人问时说的那样:“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对于文艺评论家而言,只有进入了评论话语场的作品才有意义,才是评论把握的对象,否则,它只是在山谷中静静开放的花朵,空谷幽兰有其价值,但这种价值需要评论去鉴赏和阐发。而在今天,仅靠观摩作品却不介入文艺生产机制的文艺评论家,已经无法真正对文艺作出客观评价,也称不上真正的文艺评论家。可以说,市场、互联网、生活,已经成为并将越来越成为未来文艺发展的三大关键词。今天的文艺已经是无法脱离市场的文艺,无法自闭于互联网的文艺,逐渐向日常审美靠拢的文艺,如果承认这一点,那么,就不能不承认今日优秀的文艺评论家已不是在书斋里、课堂上、剧院或展览馆中能造就的了,着眼于培养优秀的文艺评论家的“刻意训练” ,不但要为文艺评论家提供观摩文艺作品、研读文艺文献、基层文艺采风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建立起文艺评论家顺畅介入文艺生产创作全链条的科学机制,只有文艺评论家深入介入这一链条,文艺评论才能成为链条上的一环,才不会在现时代的文艺话语体系中失语或缺席。
进而言之,“刻意训练”概念在重复性之外还包含更重要的内容,这就是有效“反馈” ,也就是需要有人指出文艺评论家的问题所在,或曰加强对评论的评论以及评论之间的讨论。用古人的话说,“如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在本质上,文艺评论的实践历程不应是一个单向度的一次完成的线性结构,而是以创作者、评论者、欣赏者等为结点的网状结构。结点与结点之间以有效的反馈弧连接。这几年,在高校、协会和媒体这文艺评论传统上的“三驾马车”之外,又有一大批文艺评论家在互联网上迅速崛起。这是一支文艺评论的新生力量,他们中有的人没有经受过高等院校的文艺学科专业教育,有的没有参加过文艺组织和机构开办的各种培训班,有的也不是传统媒体文艺评论版面的记者或编辑,但却以一种“野蛮生长”的姿态在互联网营造的空间中充满活力地勃勃生长,在文学、影视、音乐、曲艺、书画、戏剧等多个文艺领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形成了较大影响,在某种意义上构筑起一个新的文艺评论舆论场。网络文艺评论为何蓬勃发展、网络文艺评论家为何异军突起?原因很多,但若仅从其养成机理上考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互联网环境中的有效反馈。
互联网是文艺生产创作欣赏传播全链条的一部分,又贯彻于这链条始终。通过互联网,你可以找到站立在这链条每一个环节上的文艺从业者。同时,互联网又为这所有不同环节的文艺从业者搭建了截至目前最便捷、最自由的交流空间。当一篇文艺评论发表在传统媒体上时,评论家也会收到反馈,但其反馈弧严格受媒体出版周期的限制。当一篇文艺评论在一次培训班或研讨会上宣读时,反馈弧相对缩短,但其有效性不仅受制于会议的规模,而且受制于面对面交流时不可避免的人情、面子等诸多因素,更何况,当下相当一部分“研讨会”被开成了发言稿宣读会,不少培训班把大量时间用于听报告,很少对学员开展文艺评论技能实战训练和个别点拨,更遑论评论与创作之间的相互印证。而在互联网上,这一切都改变了,特别是社交媒体兴起后,互联网越来越成为一个汇聚智慧、分享观点的空间。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说,“我想人之所以能成为人的一点,就在于我们有社交能力,和我们所在的社群保持沟通” 。网易公司创始人丁磊这样描述互联网对于思想交流的意义,“每个人都可以贡献碎片的知识点、生活的技巧,在这个平台上给大家去分享,他在贡献的过程中是独立思考的,它(社交网络)是鼓励独立思考的,这个意义就是互联网的核心价值所在” 。确实,当生活已经被互联网重构、同构,在互联网上,天下文艺网民把智慧汇聚在一起,融成了一个博大深厚的武库,极大地促进了交流,使反馈弧大大缩短,即时性大大增强,匿名环境还打消了发言者的不少顾虑。当一位文艺评论家在自己的微博上发出一条感想、在微信中分享一个观点、在论坛上贴出一篇评论,瞬间就能得到来自文艺全链条各环节的反馈,他也就能从这丰富的反馈信息中汲取智慧,修正自己的观点,涵养自己的学识和见识,在这样的环境中历练成长起来的文艺评论家就好比武侠小说中从少林寺“十二铜人巷”毕业的武术家那样,练就的是一身真功夫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而且,随着文艺评论家在互联网空间介入程度越来越深,他积累的“粉丝”和人脉也会不断增长,这又激励他进一步修整自己的观点,从而在无数次有效反馈和积累中构成推动文艺评论家成长的良性循环。
行文至此,可以试着回答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了, 1万小时能培养出优秀的文艺评论家吗?只要这1万小时真正用于符合网络时代文艺及文艺评论发展特性和规律的“刻意训练” ,那么,我们就大有希望收获一个乐观的答案。